夏末的一天下午,我回到了我魂牵梦绕的故乡。
骄阳似火,坎坎坷坷的大地,被烤得要冒烟。没有一丝风,树木呀,花草呀,都呆立着纹丝不动,像在忍受着什么?又像在等待着什么我来到村中央一棵大树下面,怀旧般的巡视着:那些经常在大树下两眼望着远方不停地反刍着时光的老牛们呢?那些在简陋的场地里打架斗狠且个个威风八面的雄鸡们呢?那些总是忠实地守候在主人家门口的狗狗们呢?那些在山坡草地上吃草咩咩地呼唤白云的羊群呢啊,一切都不见了,远逝了,如一缕一缕远逝的炊烟。
可是,房屋错落的村庄还在,那条进出村口的长满杂草的小路还在,那条环绕村庄默默流淌的小河还在可是,人呢?那些在山坡上吭哧吭哧砍柴的人呢?那些在田里地里挥汗如雨的人呢?那些在山下河湾湾里挥舞棒槌可劲捣衣的人呢?那些串门的上街的走亲戚的人呢?那些在大树下闲聊说浑段子甚至兴来摇头晃脑唱几句黄梅戏的人呢?那些背着书包在上学路上嬉笑着追逐着的中小学生们呢?啊,一切都不见了,远逝了,如一缕一缕远逝的炊烟。
望着这个寂然无声的没有炊烟的村庄,我的眼眶渐渐湿润了。摸摸这家房屋的断砖残瓦,瞅瞅那家房屋的腐檩朽柱,我的心情有些沉重,脚步有些沉重。沿着一条石子小路,我忐忑不安地走进了一户外观还可以的农家小院,这就是我的家,离村中那棵大树不远。啊,眼前的景象使我震惊了,伤痛了:大门上的铁锁锈迹斑斑,虫蛀得门板豁开了一个可容人进出的大缺口,房屋里那些经年不整的家具桌子倒了,板凳翻了,床架塌了。堂间里居然还散落着许多枯枝败叶这就是我朝朝暮暮心心念念的家?此时此刻,曾经的温暖与快乐、辛酸和苦涩,都蒙太奇般的在我脑海里依次呈现。我心痛得语塞,只能默默地流泪。我的祖辈父辈们生于斯长于斯逝于斯,他们的音容举止,曾一次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面对着人去屋空的凄凉,我不禁在心底哭着大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我回来了看您们来了啊,一切都不见了,远逝了,如一缕一缕远逝的炊烟。
那边山腰处,一栋被风雨侵蚀得不成样子的土瓦房,是我三叔的家。老人家走了,堂弟妹们都搬到城里了,土瓦房成了弃儿。拐过一个弯,位于山口的是我远房亲戚表叔的家,他是低保户,是村中的最后一位老人,大前年走了。如今,房前屋后长满了杂草和藤蔓。那山脚下临近小河的一个僻静处,是我儿时的好伙伴杨四海的家。八年前,他们举家搬迁到城里了。这里的家早已是断垣残壁一片废墟。另一些人家,高低错落在近千米长的山坡上,老人们走后,后代们都走南闯北了,唯留下一栋栋破败的房屋,于一片荒芜中零星地展示着寂寞与孤独啊,一切都不见了,远逝了,如一缕一缕远逝的炊烟。
可是,村中擎天的大树还在,后代们的记忆还在,我的苦苦的思索也在先辈们一个个亲近了自然,是对故土最深沉最执着也最直接的坚守,而儿女们走出村庄,并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外面闯得了一片天,也是对故土最宽泛最有意义的坚守。君不见:始祖炎黄走出原始部落,才轰然点燃文明的火种;精卫填海,凤凰涅槃,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大禹治水,愚公移山,大难中大治,大治中新生;玄武门血光飞溅,方显现贞观盛世;陈桥的黄袍加身,才打造了三百年宋室江山历史就这样在坎坎坷坷的大地上曲折而艰难地前行着。谁能说现代城市的高楼大厦与这些空村落没有关联呢?谁又能说祖国的繁荣昌盛与这些空村落没有关联呢?如此想来,我释然且坦然了,顿时感到:天,不再燥热;心,不再烦乱。
起风了,阵阵凉爽。当我又一次从村中央大树下经过时,一只蝉吱的一声,从我头顶破空而去,一段响亮而尖锐的颤音令人回味无穷。我凝望树上,只见粗大的树干高处,正挂着一只白而透明的蝉壳,那么耀眼,那么催人遐想:是啊,一切都在蜕变,一切都在新生,这寂然无声的没有炊烟的空村落,不正是一只巨大的蝉壳,被别有深意地挂在这历史变迁的山坡上吗?
我心有所系地走出了山坡上的空村落,而焕发的身心,早已幻化成一只蜕变后的蝉,正朝着一片更广阔的天地,振翅飞去